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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穷匕见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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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sp;   被直指的凤于绯反倒是很冷静,抱着双臂,冷冷笑开了道:“沈小姐真是会开玩笑,什么指使?什么特地等你,凤某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“因为那九幽答应你,事成之后,就放了你。”

    那荣知道她是沈家明珠,那九幽又岂会不知?那荣不知道这个“沈小姐”,还有一个锦衣卫的身份,那九幽未必就能知道。在那荣的眼中,朱明月很有可能是代表黔宁王府而来;在那九幽眼中,朱明月却是代表曼腊土司寨而来。

    朱明月为了维持好两人对她的“认知”,可谓是煞费苦心。

    以至于在玉里和埋兰的面前,她是为了搭救兄长不惜以身犯险的妹妹;在那九幽的那些眼线监视下,她是与虎谋皮跟那荣利益互换的一枚棋子。甚至在玉腊面前,她也不曾透露过。所以,朱明月才会“光明正大”地去若迦佛寺、找般若修塔。

    那九幽心里跟明镜儿似的,在外人面前色令智昏、庸碌无为的土司老爷,并不真的是个庸人。正相反,那荣很狡诈,能屈能伸,最懂得韬光养晦。他是顺理成章嗣位的土司府嫡子,从一降生就注定了尊贵与煊赫,这样的人,按理说应该被骄纵得无法无天,长于妇人之手而昏昏无能可是,那荣偏偏对阴谋诡计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,最擅长分辨什么对他有利、什么不利,除了他自己除了那个幼稚、无知、无貌、无才的女巫医,万事不萦于心。

    但正是这个万事不萦于心的土司老爷,一直以来都在暗地里谋划着“收复失地”,巴望着“一统山河”。可是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,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,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——不仅勐海不能跟澜沧撕破脸,家底不厚的澜沧也不敢贸然出面触动勐海,就算那荣有心将那九幽剔除掉,也只能在暗处一点点渗透,一点点蚕食。对此,那九幽采取的是兵来将挡、水来土掩的策略,将勐海和澜沧的关系维持在貌合神离的状态。不是那九幽没有野心,恰恰是那九幽的野心太大,目前他还有比吞并澜沧更重要的事要做。等他的事都做完了,腾出手来,澜沧的末日还会远吗?

    在上述种种利害关系的促使下,那九幽不但不会动祭神侍女,还会想方设法地拉拢她、策反她,于是,安排人将与朱明月利益相关的沈明琪送到她面前来,就成了重要的手段之一——七月十一日,孔雀湖畔看似巧合的初遇,并不是朱明月先认出了凤于绯,而是凤于绯先认出了她。

    “当日在孔雀湖的时候,还记得我问凤公子的那个问题吗——‘你能独自一人在这里,要么说明你们被抓进来的这些人没有被关在一处,而是分开“拘禁”;要么说明,对于勐海来说你也是特殊的,能够享受到最“优越”的犯人待遇。又或者,你根本不是被抓来,反而是被请来的’,‘以上三种,不知道凤公子属于哪一种?’”

    “凤公子说你自己是第一种,但是你后面的所有言行,却都在向我表示,你根本是第三种,或者说,那三种情况兼而有之。这让我不能不怀疑,你原本就是那九幽的人,甚至可以由此推定,当初在武定州安排的商贾秘密定盟,并非那个商人的小妾和仆从引起的乱子,根本是你向元江府走漏了消息,才导致了整个计划的失败,更让那二十四名商贾齐齐被抓。”

    “你、你凭什么这么说!”

    凤于绯脸色大变,猛地从罗汉床边跳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用不着狡辩。”朱明月的话音里带着张扬的笃定,“现在的我对于曼景兰有怎样重要的作用,凤公子心知肚明。如果你不肯承认,大不了我直接去问乌图赏,去问那九幽,我相信对方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,给出肯定的答案。”

    背后的指使者已然直言不讳,被指使的人还想隐瞒吗?

    朱明月与很多聪敏之人打过交道,有的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绵里藏针,有的人表面风流浮夸其实机锋暗藏,有的人木讷本分却又心明眼亮事事了然。眼前的这个凤于绯,让她想起的是几年以前的李景隆,一样的装傻充愣,一样的贪乖讨巧,在嬉笑怒骂之间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。

    可惜,比起李景隆,他还远远不够。

    没猜错的话,金湖其实才是名副其实的“孔雀湖”,否则,跟孔雀公主传说有关的公主亭和王子亭,不会建在金湖岸畔而非孔雀湖畔,然而那释罗却将她领到了凤于绯屋舍外的湖泊……还有玉里,朱明月是汉人没听过摆夷族的传说,玉里不该不知道。

    所以说,可不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吗——像玉里这种沉稳性子的女子,会对一面之缘的男子表示出肆无忌惮的好感,可能性有多大?最可能的原因,是他们之前就见过。

    “早在商贾定盟以前,或者说早几年以前,武定州就跟坐拥宝山的勐海牵扯不清,以利为重的你,却还同时与西南边陲的其他汉人商贾保持着亲密往来,若非如此,黔宁王府针对铲除元江那氏的军旅结商旅的计划,不会贸然找上你。而你能将武定州的买卖做得风生水起,自然有一套胆大心细的生财之道,对于黔宁王府提供的这笔巨大商机,自然是不会错过,但这并不是指针对元江,而是反过来靠出卖黔宁王府从勐海捞取好处。”

    “行了,别胡说八道了!”凤于绯高声怒喝道,“谁准许你将这些子虚乌有的帽子扣到我头上,还胆敢冤枉我们武定州?”

    朱明月面色淡然,继续道:“跟黔宁王去东川府之前,因着茶运商人们在距离曲靖不远的地界上遭抢,我看过一些关于西南商道的记载,其中对武定凤氏的描述不可说不精彩:你所经营的赌坊、妓楼、酒馆……无不是一本万利的营生,三教九流,鱼龙混杂,都是游走在民不举官不究的边缘,但是往往一个地方的生意渐有起色,你就会马上将其盘出去,再于另一处开新铺子,或是投身于更新奇的买卖,这使得你日进斗金却一直无法将自身做大。这说明你本性贪图小利,很容易蠢蠢欲动,却又不愿意承担风险,没有长性。这不仅表现在你经商的手腕上,还有平时的为人处世,因为从你与我遇到的第一日就足以证明。

    “你受那九幽的指使而来,本应该放长线钓大鱼以免过早打草惊蛇,但是你转念一想,又怕我临时变卦,在约定好的两日后不来找你,你也就因此失去了对那九幽的价值,所以才会临时起意,在见面的当日就将我引去了金湖见我兄长。殊不知正是这样的行为,让我对你产生了更深的怀疑。

    “你如此急功近利,又不懂得耐心筹谋,若是守着家业安于现状也没什么,可你偏偏自负能耐,一心想着富贵险中求,这于经商来说可是大忌,注定了你虽拥有凤氏和勐海的雄厚支持,能凭此做到西南商贾中的翘楚,却永远无法成为首屈一指的巨富;如果没有了凤氏的家底和那九幽在背后的援持,你的生意还会一落千丈,甚至禁不起一点风浪迅速衰败。所以,说到底,你也不过是一个贪利忘义的寄生蝼蚁罢了!”

    不能正视自己的毛病和短处,还自认为完美得无懈可击。当朱明月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这种自以为是的完美,一股滔天的暴怒直冲脑门,凤于绯从原地跳将起来,大吼道:“屁话,你说的都是屁话!你给我把这些话统统收回去!”

    沈明琪也被朱明月这一连串的话惊呆了,“珠儿,你这都是……都是从哪听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听来的?

    一直沉默侍立在旁边的阿姆,对此嗤之以鼻,那你是没真正见识过自家小姐的厉害。

    从没有人这么当面指责过凤于绯,尤其是女人。

    然而沈家明珠的话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,狠狠剜开他的皮肉,让他颜面尽失、尊严扫地。她凭什么这么中伤他?凭什么羞辱他?凤于绯用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朱明月,像是恨不能把她吃了。半晌之后,却是怒极反笑,眼含恨毒地道:

    “真不愧是连元江土司都青眼有加的人,确实不同凡响。我承认自己是低估你了,但那能怎样?你再厉害还不是一样俯首在那九幽的跟前!而你跟我说这些,又能证明什么?证明你们兄妹的不幸遭遇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?太可笑了!简直太可笑了!你就不怕我转头将这一切都告诉那九幽,将你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建立的信任毁掉!”

    凤于绯穷凶极恶的威胁,让阿姆眼神一厉。

    朱明月却笑了:“用不用我再提醒你一句,只要我一日还是祭神侍女,那九幽就一日不会动我。”元江府到底是土司老爷的,勐海再厉害也是其中的一个分支,没人敢恭然挑衅土司老爷的权威。

    “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凤于绯怒目圆睁地大声问。

    “我会说这些,是希望凤公子不要再装神弄鬼浪费我们的时间。你心里很清楚,在我完全归顺那九幽的情况下,你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;反之,如果那九幽能从你的口中证实我是两面三刀、别有他图,会即刻采取手段,但也不会痛快除掉我。对于那九幽来说,你的存在只是锦上添花,可是,现在就算你做到了所有事,你也不可能离开勐海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凤于绯咬紧牙。

    朱明月的目光落在桌案上,确切地说,是桌案上那一块方方正正的玺印,“见过了它,你还想走吗……”

    凤于绯顺着朱明月的目光看去,那一刻,他的脑袋如被重锤轰击,一阵阵剧痛昏胀,脚步踉跄着,他跌坐回罗汉床边,“你……你……怎么敢……”

    “传国玉玺”即使是赝的,也是玉玺,代表皇室之威神圣不可侵犯。

    凤于绯是西南蛮夷,骨子里没有多少对皇室的敬畏之心,但如今已经不是元末的时候,他的无知,正是他的可悲之处。而他被囚禁在勐海的时间虽长,终究还是有离开的可能;现如今却见到了元江府这么一个大秘密,还想活着离开吗……

    这道理不用朱明月说,凤于绯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了。满腔的期待在陡然间被击得粉碎,更兼有之前被羞辱、诋毁的余恨,凤于绯的理智彻底失去了,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,指向沈明琪和朱明月的方向,破口大骂道:“你们这对下作坑人的贼兄妹,不要脸的混账东西,居然这般害我!”

    沈明琪一拍桌案就要站起来,被朱明月拦住:“凤公子这话错了,哪里是我们害你——那九幽让你来上城见我,分明就是没打算放你走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是那九幽将“传国玉玺”交给她,又在同一时间把凤于绯叫来,让他去朱明月面前套话。朱明月不可能不将传国玉玺的事透露给自己的兄长,凤于绯又跟沈明琪在一块,注定是跑不掉。

    朱明月一语惊破梦中人,凤于绯眼眦欲裂,面色铁青怒斥道:“那九幽毫无信誉可言!你们兄妹俩也好不到哪儿去,一样都是无耻小人,可憎!可恶!更该死!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还不是一样。”那厢,沈明琪轻哼道。他说的是凤于绯绕过沈明珠自己去下城找人的事。

    有道是害人者终害己。凤于绯瘫坐在罗汉床的踏脚上,心中巨恸,整个人失魂落魄颓丧地将头埋进手掌中。

    这时候,朱明月的嗓音轻飘飘地传来——“在那九幽眼中,凤公子是锦上添花,可有可无,但是对于我和我兄长而言,却无异于大雪天里的一盆炭火。如果凤公子能够弃暗投明、出手相助,我兄妹二人断不会像那九幽这样,定然是不会亏待凤公子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想让我帮着你对付那九幽?”凤于绯笑了,然后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朱明月。

    “不是对付他,而是虚与委蛇,就像一直以来凤公子对我们这样。”

    凤于绯仰面大笑:“我给那九幽卖命,可不仅仅是因为他能让我离开……帮你?别做梦了!”

    “凤公子别忘了,我也可以带你离开这里,送你回武定——”朱明月不以为然道:“除此之外,沈家还会因此欠你一份情,黔宁王府也会感念你的相帮,这样即便凤氏的生意在将来失去了勐海这个雄厚的后援,也一样在西南地界上立于不败之地,这不比鱼死网破更好吗?”

    凤于绯想要的,是平平安安离开勐海,回到武定。

    朱明月想要的,则是凤于绯在那九幽面前,给她做一个担保。

    多诱人的一桩买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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